【毒蛇】第十七章 敲响丧钟
彻夜的敲打,哭嚎让明镜心软不少,但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明楼自然懂得顾全她的心情,答应夜里会亲自照顾明台。
弓着身子按着太阳穴,阿诚试图看清明楼,长时间停滞在黑暗中的背影,却又让他觉得是如此可靠。
“别开灯。”
明楼声音暗哑,现在即便是一点点光,对他来说也太强烈了,阿诚停下开灯的动作,他凭借着月光,依稀看清了轮廓。
“明台睡了。”
“每天睁开眼,世界都安然无恙,所有的事依旧在向前运转,可我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没想到明楼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口,阿诚极其仔细的听着,但等了许久,明楼却好像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大哥,您只是太累了。”
窗外雨下大了,敲击着窗户,枯叶被狂风吹散,七零八落,明楼抬起头,月光下的笑容有些许萧索。
“阿诚,我输不起。”
阿诚很优秀,因为他做好了随时告别这个世界的准备,只是他不知道,明楼的这句话并不是在试探他的忠诚和决心,而仅仅只是一份牵挂。
清晨,明台听见钥匙的响声,有人打开了他的门锁,他仔细辨听,是明楼和阿诚的脚步声。
感受到了明楼的视线,明台一骨碌掀开被子站了起来,军姿笔挺,眼圈却还是红的。
“我就来问你一句话,还想读书吗?”
明台低着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还有选择,如果重新选一次,他会选择国,还是选择家。
轻轻摇头,他不敢看明楼的眼睛,他怕看到明楼的漠然,也怕看到明楼和明镜一样对他失去信心。
“你不读书了,想做什么呢?”
“我要学做生意。”
意料之外的是,明楼波澜不惊,似乎这个答案早已料到,明台心里顿时像被摆了根定海神针。
“做生意需要本钱,你有本钱吗?”
“我没本钱,所以,打算找大哥要。”
本来还担心明台会因为“摆渡”的事和自己过不去,结果听到这无赖至极的话,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你要真心肯做生意,大哥就把名下的一家面粉厂送给你,怎么样?”
“我不跟日本人做生意。”
听出明楼话里有话,买家里肯定有日本人,到时候签约送货,少不了跟日本人打交道,这的确是自己需要的情报来源。
“我不是大姐,由着你糊弄,你只要顾好你自己不要出什么差错,其它的不用你来操心。”
“大哥,我错了,我以后好好地跟着大姐和大哥学做生意。”
看明台身体确实发虚,脸色也没有平日那般红润,担心是昨天心绪波动太大,便吩咐阿诚去找苏医生来看看。
“这个给你。”
最见不得明台撅着嘴,眼泪汪汪的样子,明楼解开自己手上的表,这块表明台曾经向他讨要好久都没给。
“大哥不是一直舍不得嘛。”
“不要就算了。”
这明显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楼做势要反悔,见他真想把东西收回去,明台赶紧一把抢过戴到腕上。
“我们家小少爷不是说,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吗?”
“大哥又不是别人。”
想起明台独有的洁癖,明楼假装一本正经的调侃,回答脱口而出,余光中是明楼欣慰的笑容。
阳光落在明台的头顶,明楼笑着揉了揉明台毛茸茸的脑袋,他们离得很近,他都能闻到明台身上柠檬的清香。
“我家小弟真的是长大了。”
原本还想回些俏皮的话,却无意中看到明楼眼角的细纹,鬓边的白发,他是真的老了,喉咙一哽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哥,我饿。”
“阿诚,再叫阿香给明台做几样清淡的小菜,熬点粥,给他端到房里来。”
看阿诚打完电话,明台故意岔开话题,又变回小孩模样,拉着明楼的衣服直嚷嚷。
“我想吃炖乳鸽。”
“好,叫厨房单独给你做。”
听说明台身体不舒服,明楼又帮着说了不少好话,明镜终于忍着性子来看,结果看到他虚弱的样子,难过得要死。
自知身上半点伤都没有,明台哪敢让她看,明镜则以为是他不忍自己难过,反而更加心疼,连连责怪明楼出手太重。
早已习惯了这种差别待遇,明楼由着明镜抱怨几声,一边赔笑说下次打轻点,一边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照旧上班去了。
昨天若说还是盛怒之下,冷静下来明镜发觉家里似乎不大一样,不说东西都新了几成,还有墙上多挂了一幅画。
“明台,这是谁画的?”
“阿诚哥画的,他说这是大哥理想的生活。”
为了掩饰墙上的弹痕,便从阿诚房里偷了幅画挂上,花了一上午购买安置,总算赶在明镜回家之前把家里恢复。
“他是这么说的?”
背靠在明镜身上,明台神色有些哀伤,留海长长的垂了下来,遮住眼睛,可听他这么说,明镜的心思完全放在画的内容上。
“大哥说,他想以后去像画里一样的地方,湖畔旁,树林边。”
“他想也不要想,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许离开这个家。”
明镜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一侧的眉毛微微上扬,这通常表示了她感到的不满,明台扭过脸,笑容阳光的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也是这么和大哥说的,我们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还是明台懂事。”
没了刚刚霸道的样子,随着明台软呼呼的搂着自己的肩膀,心里却莫名的不安,记忆里的明台从没像这样古怪而充满暗示地说过话。
这样的明台真是像极了明楼,可仔细打量他的眼睛,依旧单纯的好像能一眼看透,而他的脸上同样没有什么值得揣测的表情。
日本特派长官之死,引发日本特高科高层震怒,短短几日,公开逮捕了许多有抗日分子,一时间腥风血雨,人心惶惶。
由于明台在家养伤,明楼也不准他出门,明镜更是放下公司,全身心的在家照顾他,整个行动组全部静默,才得以保全。
数日后,明台的订婚宴,由于面粉厂刚开张,明楼还邀请了不少金融界的大亨,也是为了把明台介绍给他们认识。
目光掠过碧绿的草坪,金色的夕阳下,一双璧人牵着手,在舞池中央翩翩起舞,此刻的明楼也终于体会到了大姐一直以来怀揣的心情。
“大哥,我敬您一杯。”
碰了杯明台还没有要走的样子,明楼注意到他手上戴着的竟是王天风曾送给自己的手表,心里暗骂他无耻。
自从明台有心脱离军统,他对王天风甚至对明楼都心存愧疚,这种背叛感总让他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远处程锦云正朝这里招手,明台只好先放下心里的纠结,草坪上灯火辉煌,明楼站在原地,看着明台远去,渐渐融入欢乐的背景。
在明楼所站的位置能很好的俯视所有人,自然也一眼认出人群中的王天风,只是难得看他穿上西服,人模狗样装上流社会。
“你那弟弟做了什么事,你心知肚明,切断了'摆渡',真是胆大包天。”
“无凭无据,我还说是你干的呢。”
“这话听着很悦耳,能干出这种出格且有种的事的人,一定是我亲手带出来的人。”
宴会上传来阵阵悦耳的音乐声,王天风目光锋利的扫向人群,明台敏锐的感觉到了威胁,回头张望。
他第一次同时看到王天风和明楼相对而站,王天风面色平静似乎还带着些喜悦,明楼却阴沉的如同一块千年寒铁。
“我真喜欢这种亲切温暖,富有人情味的家庭聚会。”
“今天是小弟的订婚宴,我不想和你吵。”
王天风和明楼本是一类人,唯一的不同也许就是他们的行事风格,注定了他们只能争锋相对。
“你还好吧?”
“不好,一直都不好。”
听到这样的回答,王天风心尖一痛,抬头看向明楼的眼睛,回应他的却是那一如既往稳如磐石的目光。
“很快,有人会比你更不好。”
王天风总能轻而易举的挑起怒火,却又让人无可奈何,可是明楼不是这种人,当他见到明楼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栽在他手上。
勉强能看清他们的表情,明台就不敢再靠近了,这两个人站在一起仿佛有种强大的气场,让人心生畏惧。
“你常和我说,明家风水好,养花是牡丹,养草是兰草,可我就苦了,养花养出了刺,养草成野草。”
这话说的大声,明显是说给明台听的,明楼的目光却黯了黯,他如今没有责怪任何人的立场,棋盘摆开,落子无悔。
“隐藏着自己的身份,伪装着自己的情绪,做着光明又黑暗的事,这些年,的确辛苦你了。”
“煽情不是你的风格。”
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汉奸得时候,做了国贼又如何,在这个位子上,从来都只有明楼一个人,谁也无法代替,终是不得救赎。
“但我不会执行你的自杀计划,明楼,既然走上了这条路,就注定不能回头,哪怕手足尽断,也只能咬牙走下去。”
“可你别忘了,这是我的地盘,你在这儿就要听我的,所有人都要听我的。”
声音被刻意放低,明楼蹙眉冷语,王天风丝毫不在意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
感受到明楼僵硬的身子,如同过去那样,他害怕亲近,可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王天风从来不喜欢遗憾。
“对不起。”
“我真想一刀一刀活剐了你。”
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明楼没有阻止王天风的拥抱,就像他阻止不了“死间”,一旦开始,九死一生。
“敢不敢再和我赌一把。”
“你真是个疯子。”
一束光落在他们的身上,明暗交错,似乎预兆着什么,明楼最先迈出步伐,接过阿诚递来的酒杯,沉默的与明台擦身而过。
“明楼,这次我赌你赢。”
王天风不得不承认,他这一辈子看到最多的就是明楼离去的背影,而让他感触最深的,也是这种让人绝望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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