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第十七章 丧钟
第十七章 丧钟
明台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王天风，他顿时呆住，人习惯性的站直。
王天风穿着笔挺的西服，明台认得，那是自己离开军校时送给王天风的。
“恭喜你。”
“您？您怎么来了？”
“跟我来。”
“是。”
师生二人来到花园的僻静之处，明台看着王天风面无表情的打量他，久久才开口。
“很抱歉，把你从温柔乡中给唤醒了。”
“老师，您从军校出来了？您代替了宁站长的位置吗？”
“你不关心我为什么来，而关心我坐什么位置？”
“我关心老师。”
“是吗？难怪，还戴了我送你的手表。”
“我尊重老师。”
明台给了一个很漂亮的理由，也可讨得王天风的一张笑脸。
果然，王天风笑了，不过，他很快就说出一句让明台堵心的话。
“于曼丽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戴过我送你的表。很符合你的性格，压箱底就是压箱底。为什么现在偏偏拿出来戴？除非，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没说错吧？”
“我能做什么对不起老师的事？”
明台狡辩，其实心虚，早在半个月前，他就正式成为中共地下党外围工作人员，开始为地下党工作，且没有下线，很安全，很隐蔽。
明台心里却总是隐隐约约觉得对不起王天风，虽然他在心底给自己补充了一万个背叛的理由，但是，他自己很清楚背叛就是背叛。
“你做了什么事，你心知肚明。老实说，A区‘摆渡’走私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不过，销毁满船的鸦片，就等于在烧钱。你真是胆大包天，像你做事的风格。”
“老师，无凭无据的，您可千万别认定就是我干的。您要认定是我干的，我就一口咬定是您教的。”
“这话听着很悦耳。能干出这种出格且有种的事的人，一定是我亲手带出来的。”
花园的草坪上，传来阵阵悦耳的音乐声，王天风的脸变得柔和起来。
“我真的很喜欢这种亲切温暖、富有人情味的家庭聚会。只可叹，我们的生命属于这个国家，而不是单纯属于自己的家。”
“老师。”
“有一件责任重大且艰巨的任务需要你去完成。”
“什么时候？”
“明天，有一份重庆第一作战室拟定的第二战区我军最新部署的计划的情报，将由你和于曼丽执行传送任务，情报在先施公司交接。”
“为了确保你们的安全，郭骑云将在沪中图书馆取得一份与你们相同的假情报，一真一假，亦真亦假，两份情报同时送往第二战区。”
“第二战区数百万将士的性命就系在你我之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是。”
“行动代号：敲响丧钟。”
明台听了行动代号，心中一震，心弦一紧。
王天风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的却目光跳过他，看向了喷水池的方向。
明台第一次同时看到，王天风和明楼相对而站，王天风面色平静似乎还带着些喜悦，明楼却阴沉的如同一块千年寒铁。
“你还好吗？”
“不好，一直都不好。”
王天风和明楼本就是一类人，唯一不同，也许就是他们的行事风格，注定了彼此的争锋相对。
“我很羡慕明台，因为我最大的心愿就是能活在阳光下。”
明台心尖一痛，抬头看向明楼的眼睛，那一如既往稳如磐石的目光，他从来没有听过明楼说出这么脆弱的话。
“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选择他？”
“你可以死，我也可以死，难道你的兄弟就不能死吗？”
王天风总是能用一句话挑起别人的怒火却又无可奈何。
可是明楼不是别人，当他见到明楼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栽在他手上。
“你知道我别无选择，你也该知道，我这个计划舍了谁，保了谁。”
明台见王天风不往下说了，看明楼的眼睛暗了暗，没来由的有点恨王天风。
“你常和我说，明家风水好，养花是牡丹，养草是兰草，可我就苦了，养花养出了刺，养草成野草。”
明楼勉强笑了笑，王天风说的带刺花是总闯祸的明台，野草却是自己，孤注无依，却注定只能做那个关键位子上的一个楔子。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想看清他，就会靠的越近，视野就会变得狭窄，就越容易被迷惑，欺骗。”
“伪装着自己的身份，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做着光明又黑暗的事，这些年，辛苦你了。”
明楼摇了摇头，他知道这可能是和王天风最后一次见面了，棋盘摆开，落子无悔。
“对不起。”
王天风望着明楼的眼睛，他心中本就有愧疚，只是宁负天下人的性格让他很难去表达出歉意。
“这不是你的风格。”
“这件事，算我欠你的。但我绝不会改变我的计划，我知道明台是个很优秀的孩子。”
明楼不语，王天风上前一步，紧紧的抱住了他，明楼清晰的听到了王天风在他耳边说话。
“可我更加明白，当前上海的斗争形势，一个统筹全局的掌舵人，远比一个优秀的特工，更加难得，也更值得我们拼尽全力去保护。”
“我绝不会同意你的自杀计划，你现在唯一该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明楼，你我都知道，既然走上了这条道路，就注定不能回头，哪怕手足尽断，也只能咬牙走下去。”
王天风能感受到明楼僵硬的身子，如同过去那样，他不喜欢拥抱，他害怕亲近，可是这是最后一次，王天风从来不喜欢遗憾。
“明楼，帮我看看那一天，好好活到那一天，那么多人用生命换来的日子。”
明楼没有阻止王天风的拥抱，就像他阻止不了死间计划的开启，一旦开始，九死一生，再不客气点，只怕日后都没有机会了。
“抗战必胜。”
“抗战必胜。”
两只手握在一起，一个温热，一个冰凉，却是同样的坚定有力。
明台第一次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他愿意奉献出生命，奉献出自己的所有。
明诚从远处走过来，一束光落在了他们的身上，三明一暗，似乎预兆着什么。
王天风看着明楼的背影，喃喃自语。
“这条命，终于可以还给你了。”
于曼丽的尸体被拖回汪伪76号，汪曼春在于曼丽的体内找到了一个微缩胶卷，胶卷洗出来后，是一份第二战区最新部署计划表。
这份情报与郭骑云身上的那份情报同属重庆第一作战室发出的同地区不同部署的兵力计划表，一虚一实，一真一假，真假难辨，虚实难分。
“恭喜汪处长，旗开得胜。”
“我该谢谢你，情报得力。可惜，蝎子跑了。”
“蝎子跑不了，他还会自己跑回来。因为，那份绝密情报还在于曼丽身上。”
“你认为他会蠢得到76号来偷尸体？”
汪曼春对梁仲春这种中统转变人员，尚且心存腹诽，何况，这个想通过出卖战友来投靠自己的人。
“汪处，我可是给您提供了重庆第一作战室绝密情报的有功之臣。”
“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份情报是真是假呢？郭骑云身上有一份绝密情报，于曼丽身上同样有一份绝密情报，文件内容却恰恰相反，你叫我信谁？信你吗？你连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都要出卖。”
“您只要把郭骑云和于曼丽的尸体分不同地点弃尸，然后登报，言明对抗日分子严惩不贷，到时他去找谁的尸体，谁的身上就是真情报。”
“明摆着是杀场，他会自投罗网？”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才是‘毒蝎’的风格。何况，他别无选择。”
“你告诉我，‘毒蝎’到底是谁？”
“您会见到的，很快，只要您照我说的做。”
明台在面粉厂和王天风碰了面，王天风命令他无论如何都要把于曼丽身上的情报搞到手。
“我们中间有内奸！”
“你怀疑谁？”
明台盯着他看，不说话。王天风冷笑，剧本在他手上，他想怎么演下去就怎么演下去。
“内部已经着手调查了，你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两个手下都没了。我连自己的生死搭档都丢了，是不是等我咽了气，才能证明我是清白的？”
“你需要做给我看，哪怕是去送死！”
“送死有目的吗？”
“有。”
“什么目的？”
“为了最后的胜利。”
“您不觉得愚蠢吗？汪曼春会蠢到不检查尸体吗？”
“她只是认为打死了一个重庆特工，她并不知道于曼丽体内藏着情报。”
“于曼丽是被谁出卖的？如果B区行动组出卖了我们此行的目的…”
“他们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要护送一个人出去。这件事，只有我和你知道。所以，我是安全的，你就是安全的！情报就是安全的！当然，如果你怕死，你可以不去，我去！”
“我不怕死，我是怕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不要用郭骑云、于曼丽的死来替自己找借口，你胆怯了就是胆怯了！见到这么多的血，明少爷害怕了！”
“死的那两个，一个是我的兄弟，一个是我的半条命！我一定不会让他们白死，我一定会弄清事实，找出真相。”
明台有知道此去有去无回，但是，自己不去，王天风就得去。
明台怀疑过王天风，可是，他又不愿意怀疑王天风，他矛盾到了极点，痛苦到了极致。
“这是一场极端残酷的生死考验，你记住，你是一头离群之狼，但是，你绝对不是孤军奋战。”
王天风的眼眶有些湿润，手摸着他的头。
明台想起了明楼，他也喜欢这么安抚他。
“丧钟为谁而鸣？”
“为敌人，也为我们。”
乱坟岗上，磷光闪烁，荒草萋萋，尸骨横陈。
突然四周变得明亮起来，汪曼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原来是你！你这只‘毒蝎’！害虫！人渣！终于被我逮住了！原形毕露了！”
“汪曼春，你摆了这么大一个场子来欢迎我，我不来，你岂不是会很失望？“我今天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明台当众解开上衣扣，露出捆在身上的炸弹，特务们一声惊呼，齐齐往后退去。
“明台，放弃吧。”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过明台的耳膜，明台打了一个冷战，这是他此时此刻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王天风站在汪曼春身边，他很颓废，很压抑，不再是威严训道的模样。
“我给你的炸弹是假的。放弃吧，明台。”
“是你！果然是你！你为什么不直接动手杀了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叛国？”
“因为我是你的老师，你赢不了我。你是我正式送给76号的第一份有分量的大礼。”
“我并不想叛国，是戴笠逼我的！放弃吧明台，你跟着我干，跟着新政府，一定大有前途。”
“老师，是你告诉我做人要有一腔热血，我们的热血不会白流，永远也不会被罪恶、被侵略者打垮。”
明台慢慢的走向王天风，他想着，如果自己注定活不了了，那也一定要把王天风带走。
他终于有机会保护明楼，终于有机会保护自己的家。
“老师，跟我走吧。”
王天风脸色苍白，他轻轻的抱住了明台，他想安慰明台，也想给他一些思考的时间。
明台突然张开了嘴，暗藏的刀锋已经露了出来，白光一闪，王天风的咽喉就被割了开来。
就在明台准备咽下刀片得时候，王天风用尽所有的力气，牢牢的掐住他的下颌，逼着他吐出了刀片，然后软软的倒了下去。
“把他带走！”
明台此时此刻就像丢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他的目光还留在王天风微张的嘴上，就在他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的嘴巴动了动。
“活下去…还有希望…”
王天风其实也在赌，他赌明台的确是一颗兰草，那他就把他留下来。
但若他是一颗毒草，他就把他带走，帮明楼带走一个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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