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番外二十 殊途同归(完)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给人喘息的机会,明楼眼前的世界逐渐成了黑白。
汪曼春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明楼身后,她轻轻环住了他的腰,靠在他湿透的后背上。
她就这么不顾风雨的抱着他,感受着他的悲伤,支撑着他最后的城墙。
她安抚着明楼颤抖的身体,在他耳边说着这些年来对他有增无减的爱和思念。
明楼似有所感,他转过身,艰难的举起手,抚上了汪曼春的脸。
“我什么都没有了,事业毁了,家也成了这样。”
“不,你还有我,我们两个是注定要永远在一起的。”
汪曼春已经换好了衣服,她想像着明楼会与她互相拥抱,互诉衷肠。
她给自己喷了香水,掩盖自己满身污血的味道,然后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待到把自己收拾满意,她才走了出去,可是明楼似乎并没有和她一样的心情。
明楼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酒,湿透的衣服还在滴着水,他却毫无所觉。
明楼没有看她,汪曼春也不再有所顾忌,她坐到了明楼身边,抢过了他手里的酒。
“师哥,你为什么要为一个不爱你的人,自己折磨自己?”
明楼看向她,有些茫然无措,手不安的握在一起,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明楼,你好好看着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是最爱你的人。”
汪曼春拉过了明楼的手,贴在她的心口,像是确认了他们是彼此唯一的存在。
明楼缓缓靠近汪曼春,然后将唇贴上,郑重的模样就像许下了一个承诺。
汪曼春的眼睛里含着泪,她感受到明楼冰凉的唇贴合上自己的唇。
但她不知道明楼此刻的心情,也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是深深沉醉在明楼那片刻的温柔里。
明楼知道汪曼春对他的爱,清楚她未来的结局,虽然不曾后悔,但还是有些愧疚。
也许自己在曾经的某个时刻,真的爱过她,明楼这么想着,手环抱住她的后背。
汪曼春哭了,一直积蓄的眼泪零落而下,大颗的眼泪如雨落一般无声的滴在床单上。
他们静静的呼吸,倾听着对方的心跳,汪曼春只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
她停止了哭泣,停止了思考,明楼温柔的动作,让她的心融化成了一汪春水。
天亮时分,在明镜的身上没有看到丝毫彻夜未眠的疲惫,她眼睛清澈的发亮。
“大姐,明台已经被安全转移,我会找个时间带您去见他。”
阳光照进屋子,天上的云群已不知飘散向何处,没了任何遮挡。
“但是您和大哥的对立关系,必须继续演下去。”
明诚勉强抓住了明镜的视线,那近似墨色的黑色瞳孔有些闪烁。
“他,还好吗?”
“明台受了点皮外伤,已经接受治疗了,他年轻体质又好,您别太担心。”
明镜知道明诚误解了她的意思,但她没有纠正这个话题,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明台没事时,自己想到的却会是明楼。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明镜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穿过了明诚,直直的向远处飘去。
“大姐,您还在怪大哥吗?”
明诚说这话,不像以往那般自然温和,而是带着些谨慎和小心。
明镜只觉眼眶一热,手也不由自主的紧紧攥住了盖在身上的毯子。
她很想问问明楼,他究竟把她置于何地,把明台置于何地,又把他自己置于何地。
“他还在乎吗?”
明诚听出了明镜的酸楚,听出了明镜的委屈,但他能怎么说。
难道要让他告诉明镜,明楼原本打算拿自己替换明台。
难道要让他告诉明镜,明楼为了走活这步死棋,几乎殚精竭虑,熬白了头。
难道要让他告诉明镜,明楼抛下了满身才华,承受万夫所指,都只是为了国与家。
“大姐,大哥有他的苦衷,求您别怪他。”
明诚只能把一肚子的话咽回去,却把所有的恳求都加在了这几个字里。
明镜不说话,她看向窗外的阳光,昨夜的风雨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现在还无法判别,可无论是怎样的世界,明楼都在这里。
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选择留在这个有着明楼的世界,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去接纳的。
明镜这么想着,她把手盖在明诚的手上,眼中含着温柔的光。
“大姐知道,你们不容易,大姐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活着,幸福快乐。”
明诚的脸朝向明镜,那笑容自然而温暖,直直射向她心底最深处。
半年后,明台的伤已经痊愈,并申请加入共产党,同时按照眼镜蛇指示准备转移。
汪曼春被迫入狱,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害她的人会是那个她最爱的人。
明楼却没有多少喜悦,虽然计划天衣无缝,甚至比预期的更加完美。
但每当他想起这个计划,头总会隐隐作痛,让他无法继续思考。
“大哥,汪曼春越狱了。”
明诚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给了明楼,明楼听完又是喜悦又是担忧。
喜悦的是汪曼春不用因自己而死,担忧的是她会不会破釜沉舟,伤害自己的家人。
可没等他再想下去,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他只觉心下一沉。
“明楼,明镜在我手上,如果不想为她收尸,今晚十点,面粉加工厂见。”
明诚也被这个突兀的电话吓了一跳,又看见明楼渐渐沉下的脸色,便猜到几分。
“记住,你只能一个人来。”
汪曼春说完便挂断了电话,明楼拿着话筒半响没动,他正在飞速的思考着。
明诚见明楼的神色就知道一定是大姐出事了,但他更担心明楼会怎么做。
“大哥,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会想到办法的。”
明楼挂上了电话,苦笑摇头,这是他欠汪曼春的,就算不是因为明镜,他也逃不了。
“阿诚,我一个人去,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记住,不能让汪曼春活着离开。”
明诚不敢去想自己听到了什么,就光听到意外这两个字,他就下意识的摇头。
明诚想告诉明楼,如果他发生意外,那自己也绝不会独活。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明楼接下去的话打断了。
“还有,帮我照顾好明台。”
明楼仿佛洞悉了他所有的想法,也打消了明诚可能的幻想。
面粉加工厂里,明镜被汪曼春捆绑了身体,塞上了嘴,却没有丝毫惧色。
明楼如约而至,他向着汪曼春的方向仰视着,她依旧把自己打扮的很漂亮。
“汪曼春,放了我大姐,我和你走。”
明楼在赌,赌汪曼春对他的感情,赌汪曼春对爱的执着。
“明楼,你说的话我还能信吗?”
汪曼春不屑的笑了,但她的目光却始终望着明楼,几乎完全忘了明镜的存在。
“当然,事实上我也没骗过你。”
一声枪响,明镜瞬间瞪大眼睛,就看见明楼肩膀已经被子弹打穿。
“明长官,清醒些了吗?”
相同的话,同样的口气,不同的是,一个是他的大姐,一个是最爱他的女人。
明楼吃痛闷哼,却依旧不回避汪曼春的目光,他任由血往外流。
明镜却是又惊又痛,拼命挣扎,虽然被堵上嘴,但还是能够从她的眼神中读出讯息。
她在让明楼不要管她,她在命令明楼赶紧走,她在求明楼不要做傻事。
“你究竟是什么人?”
明楼笑了,已经有太多人问过他这个问题,可事实不就摆在眼前吗?
“中国人。”
明镜的泪瞬间流了下来,她想起自己当初这么问明楼,他也是这么自豪的回答。
只可惜当时她过于先入为主,没有去细想,如今又听到这样的对话,却更觉伤怀。
“中统,军统,还是共产党?”
“抗日者。”
汪曼春却显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何况她手里有着明镜这个筹码。
“明楼,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然而还没等明楼回答,明台就闯了进来,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谁让你来的?”
这次不止明镜又怒又怕,就连原本还镇定自若的明楼也有些急切。
明台的出现不仅打乱了明楼的计划,也打乱了汪曼春的节奏。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也是我大姐。”
明台大步向明楼走去,他的眼睛却做了一个小动作,瞥向明楼的口袋。
明楼知道,明台是让他找机会拔枪,于是他也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可还没等下一个动作,明台却是一拳打向他的脸,明楼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
明台一边质问着明楼,一边又重重的补了两拳,两个人的口锋相对,互不想让。
手枪同时掏出直指对方,杀意顿起,空旷的工厂顿时被他们的声音填满。
明镜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转变,她浑身颤抖,心里不断呐喊着,想让明台住手。
连汪曼春也愣住了,在她看到明台的枪指向明楼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都给我闭嘴!”
汪曼春话音未落,两把枪同时改变方向,两人动作一致,就连发枪速度也几乎一致。
汪曼春身中数枪,她的眼睛至死都看着明楼,却不是恨,而是失望与不甘。
明台飞也似的冲上了楼,他满脑子都是明镜,汪曼春的死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多感慨。
明诚听到枪声也冲了进来,但他第一眼却是看向明楼,确定他没事之后,才上了楼。
明楼举枪的手放了下来,他和明台同时开枪,明台枪枪对准要害,而他枪枪打偏。
是因为他受伤了,还是因为他心软了,或者说他从没想过要杀她。
当明楼看到汪曼春从楼上摔下,躺在他面前时,他脑中突然一片空白。
“明楼,你爱过我吗?”
“爱过。”
那天,在大雨里,明楼这样回答着,他如今也是这么想的,他是真的爱过吧。
明镜刚被明台松开了嘴,就催促着他离开,明台见明诚和明楼都在,也不再坚持。
明诚扶着明镜下楼时,明楼目光依旧一转不转的看着躺在地上的汪曼春。
明镜怎么会不懂明楼此刻的心情,她小心避开了明楼的伤口,用力握住他的手臂。
“明楼,我们回家。”
明楼看向明镜,眼中却没了往日的神采,就好像是失去了灵魂一般。
这下就连明诚也看出了明楼的不对劲,但他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楼手臂的血沿着指尖落下,就像是有意识一般,融入了汪曼春的血里。
明镜只觉心中大痛,却也不敢耽误,和明诚一左一右搀着明楼就往外走。
十天后,明公馆。
“大哥,你只是被普通的手枪打中,怎么过了这么久都还不见好。”
这是明台准备转移前偷偷回家,想和明楼告个别,此时的他已经知道了明楼的身份。
虽然一开始有些无法接受,但细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他们一家人最终是殊途同归。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他们是兄弟,是家人。
“是大哥老了。”
明楼有些自嘲的笑笑,却让站在一边的明诚心里发酸。
那天回来,明楼都没能支撑到书房,就当着明镜的面昏了过去。
然后就是持续的高烧不退,伤口不断渗血无法愈合,人也丝毫没有要转醒的意思。
好在这次明镜十分冷静,她日夜不间断的为明楼擦身降温,消毒伤口,跟换绷带。
苏医生说明楼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明镜就陪在明楼身边,不停的与他说话。
明诚不知道明镜都说了什么,反正在第三天晚上,明楼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
“大哥才不老呢,大哥现在可是一支花的年纪。”
明台假装听不懂明楼的话,依旧插科打诨开着明楼的玩笑。
病中的明楼没了往日的神气,头发也不再像平日里那样纹丝不乱。
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白发也无法躲藏的暴露出来,就连声音也有些发虚。
明台心里难过,但他不喜欢把自己的难过表现在脸上,他只希望自己能让明楼开心。
“明台,去了那里好好照顾自己。”
“大哥,你现在首要任务是好好养病,别再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不然大姐回来又要说你了!”
明台毫不留情的打断明楼的话,若是以往他肯定不敢,可自从看到这样脆弱的明楼。
明台就开始反复告诉自己,自己已经长大了,不该再让明楼为他操心了。
“说我什么呢,你们又背着我做什么了?”
说来也巧,明台话音刚落,明镜正好走了进来,一边说一边伸手探了探明楼的头。
“大姐,他们在开玩笑呢。”
明镜完全不理会明楼的安慰,这些天来的担惊受怕已经让她不敢再想。
她摩擦着双手,感觉热些了才又按上明楼的额头,替他按摩穴位。
在明楼身边的时间长了,明镜这才发现他几乎每天都头疼,几乎夜夜被噩梦惊醒。
苏医生说那是用脑过度,于是明镜不仅把明楼的阿司匹林全部没收,还特意去学了中医的按摩手法。
“他们和你开玩笑,我可不和你开玩笑,你要是再敢胡思乱想,信不信我家法伺候。”
明楼无奈的听着明镜半是威胁半是心疼的话,只得连连点头。
阳光照在庭院的草坪上,因为天气好,明楼被允许出来坐坐,但也只是被毛毯包裹在躺椅上。
所有人围坐在一起,明楼能感觉到他们常常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你看你年纪轻轻就落下一身疤,将来锦云都不愿意和你过。”
“大姐,锦云收了我们明家的聘礼,就是我媳妇,她将来还要给我生孩子呢。”
“真是不害臊。”
明镜被明台的话逗得开心,嘴上虽然免不了嗔怪着,但语气却满是溺爱。
“我只是说话坦诚而已,阿诚哥,你说是不是啊?”
“你可别害我,你娶妻生子过逍遥日子去了,我可还要留在家里呢。”
明诚也难得开起了玩笑,明楼则静静坐在一边,笑看着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阿诚,说到这里,你也该结婚了,有喜欢的吗?”
“大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明楼感觉他们交谈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也许是因为病刚有好转,身体还没恢复,或是阳光过于温暖,明楼渐渐有了睡意。
“大哥,安心睡吧,我们都在这里。”
明诚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就如同以往那许许多多被噩梦缠绕的日子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们,明楼嘴角浮起了笑容。
恍惚中明楼听见有人在对自己说话,声音既熟悉又让人安心,只是他想不起来是谁。
“明楼,活下去,帮我看看这个世界。”
“好。”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