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第二十章 天佑忠良
这样的深睡维持了将近四个小时,明镜不断安慰自己,明楼只是太累了,他终会醒来,就像过去那样。
“之前我就发现,大少爷总会在最痛苦的情况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可这无疑是超出了他目前身体所能承受的负荷。”
这次明楼破天荒的任由自己陷入昏迷,他呼吸清浅,神色平和,若不是怕他有可能就此一睡不醒,阿诚真希望他能多休息一会儿。
“这样强的意志是常人所不具备的,可事实上他并不怕死,那让他宁愿忍受绝望也要求生的原因,我想您应该比我更明白。”
若说上次苏医生见到明楼,那时他还有信念,然而现在还剩下些什么,在所有人眼里无懈可击的明楼,究竟还在坚守着什么。
“不过您放心,他现在没有多少痛苦,如果这次心脏的情况无法好转,或许…”
被隐去的话语任谁也能猜的出,苏医生看着明镜哀求的目光终是不忍,摇头叹息,就连他也没想到,明楼的身体怎么会突然恶化至此。
这病来的突然,来的气势汹汹,阿诚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明楼熬不过去,他也必须稳住,绝不敢让明楼的心血白费。
在这样的惶惶不安中,明楼又一次让所有人出乎意料,没有预兆的突然睁开眼睛,他从不曾给自己留下过任何软弱的机会。
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算太久,明楼重又清醒过来,睁开眼就看到明镜望着自己的眸子,温柔到窒息。
“大姐,我没事,对不起,又让您替我担心了。”
所有人都紧张的注视着明楼,他难得安静的躺在床上,即便刚刚醒来,眼里也没有半点混沌,反而清亮的让人心疼。
“不许再说这种混账话,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明家可就绝后了啊!”
说到动情处,眼泪又开始泛滥,明楼眉眼弯弯拉起她的手,将头深深埋了进去,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惹明镜不高兴似的。
明镜心疼到无法言语,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就没有想到要去抱抱明楼,去摸摸他的额头,去暖暖他的手。
“阿诚,你请苏医生去外面坐一会儿,我和大姐有些话要说。”
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才抬起了头,他用这昏睡的时间做了个久远的决定,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难,他不能让他们再涉险。
“大姐,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希望您能平心静气听我说,并且,记住我所说的一切。”
“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其他的事等你好了再说。”
有些嗔怪,明镜原本以为接下来应该是姐弟互诉衷肠,从今以后她会像宠明台一样去呵护他,然后陪伴在他身边,好好照顾他。
“明镜同志,我现在代表中共中央南方局特派委员跟您谈话。”
明镜顿时呆住,她看着明楼,脑海里一片真空,明楼略作停顿,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缺了角的法币。
“这是南方局董书记交给我的缺角法币,那块撕下的一角,在您这里,您可以核对。”
其实在明楼说的时候明镜就已经相信了,却还是按照他说的,从钱包里取出那张一角法币,二者合一,的确是一张完整的钞票。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您的家人。”
掏出打火机,销毁了唯一能够指证他的证据,明镜的目光冷如冰锋,仿佛眼前这个人对她来说完全陌生。
“你到底把自己置于何地,把我置于何地,你一次又一次的瞒了我多少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有过,所以我很内疚,我错了,我知道,自己很久以前就错了,我无愧于国,无愧于信仰,唯一愧对的就是姐姐。”
说到这里,明楼扶着床沿想坐起来,又觉头晕目眩,胸口像被利器搅动,明镜只得暂且放下情绪,伸手去扶,生怕他又要勉强自己。
“明台让您怜爱,是因为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对于亲情,爱情,甚至信仰,他都还能选择,可是我,没有。”
看了眼时钟,没有多余的时间了,明镜这次出来的太久,明楼知道必须快刀斩乱麻,明镜也正愣愣地看着他。
“我希望您回苏州,您将以带着明台骨灰回苏州安葬为由,暗中帮助我们的人转移物资。”
“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不会,我还有我的任务没有完成,但明台会在那班列车上。”
这是让人无法质疑的回答,明镜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可想到明台也会在那辆列车上,只好勉强同意了明楼的安排。
“大姐,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要告诉您,桂姨是日本间谍,但是,我们现在得留着她,您还得带上她一起上列车。”
“为什么?”
“她的身份,就是掩护我们上车的一张‘无形通行证’,您切记,上了车,就听阿诚指挥,到了苏州,我们的人会解决她。”
这些计划原本是想让阿诚转述给明镜,却没想到他们姐弟还能再见,总算人生也少了些许遗憾。
“大姐,您得走了,咱们姐弟之间的不和睦还得接着往下演,等您下次回来,明楼再向您请罪吧。”
“你还知罪吗?”
她永远不会在弟弟们面前落下口风,想着等她回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再离开明楼,这个让她骄傲的弟弟。
“明长官,汪曼春越狱了。”
特高科把消息传达给明楼的时候,他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庆幸汪曼春还能活下去,一方面又担心她会不会破釜沉舟。
可没等再想下去,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明镜之前因为不放心他一个人,非让阿诚留下照看,明楼暗道情况不妙。
“明楼,明镜在我手上,如果不想为她收尸,今晚十点,面粉加工厂见,记住,你只能一个人来。”
电话挂断,明楼拿着话筒的手迟迟未动,他正在飞速的思考,阿诚见那神色就知道,恐怕是明镜出事了。
“阿诚,去准备足够的炸药放到面粉厂的地下室,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记住,不能让汪曼春活着离开。”
光听到意外这两个字,阿诚就下意识的摇头,他很想告诉明楼,如果他发生意外,那自己也绝不会独活。
“还有,帮我照顾好明台。”
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便被明楼打断,他仿佛洞悉了阿诚所有顾虑,也打消了他所有幻想。
面粉加工厂,明镜被汪曼春捆绑了身体,塞上了嘴,明楼向着汪曼春的方向仰视,她依旧那么美丽动人。
“曼春,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你也可以杀了我,但我求你放了我大姐。”
“你说的话我还能信吗?”
他在赌汪曼春的感情,赌汪曼春对爱的执着,而她的视线的确跟随着明楼,似乎完全忘了明镜的存在。
“我在外面给你准备了一辆车,你还有机会离开,重新生活。”
“明长官,清醒些了吗?”
枪响,明镜瞬间瞪大眼睛,就见明楼左肩已经被子弹打穿,相同的话,相同的口气,他吃痛闷哼,却由着血往外流。
“你究竟是什么人?”
“中国人。”
杀机顿生,明楼的回答不卑不亢,明镜听的又惊又痛,只恨当初她过早的先入为主,如今旧话重提,顿觉伤怀。
“中统,军统,还是共产党?”
“抗日者。”
“师哥,你终于还是承认了。”
面粉厂的门被人撞开,所有人看了过去,明台大刺刺的闯了进来,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就连原本还镇定自若的明楼也有些急切,明台的出现不仅打乱了他的计划,同样让汪曼春大感震惊。
“谁让你来的?”
大步向明楼走去,由于背对着汪曼春,明台做了一个小动作,是示意他找机会拔枪,于是明楼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明长官,好久不见,为了这个计划你牺牲了多少人,可你为什么要让我活着?”
还没等他回答,明台却是一拳打向他的下巴,明楼倒退一步,嘴唇被磕出了血,手却已经摸进了口袋。
一边质问,一边又往他胸口狠狠的补了两拳,为了演的真实,明台丝毫没有留手,还真有些报复的意思。
手枪同时掏出,指向对方,空旷的工厂顿时被他们的声音填满,汪曼春看到枪指向明楼的时候,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在得知一切都是骗局后,她的确想过要杀了明楼,但很快发现自己根本下不了手,所有和明楼有关的画面挥之不去。
“明台,你给我住手!”
瞬间,两把枪同时改变方向,子弹上膛,这可怜的女人至死都望着明楼的方向,眼里却不是刻骨铭心的恨,而是绝望的爱。
明台飞也似的冲上楼,汪曼春的死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多感慨,阿诚听到枪声冲了进来,但他第一眼是看向明楼。
举枪的手已经放了下来,他和明台同时开枪,明台枪枪对准要害,而他枪枪打偏,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心软,他不太确定。
“明楼,你爱我吗?”
“爱过。”
那天,他是这样回答的,是真的爱过吧,当汪曼春躺在他面前,看着那双黯然销魂的眼睛,他是这么想的。
解开了束缚,来不及过多责怪,催促明台赶紧离开,阿诚扶明镜下楼,明楼仍是一转不转的看着地上。
明镜又怎么会不懂明楼此刻的心情,她小心避开明楼肩上的伤,想给他些安慰却又无从下手,半晌才哽咽开口。
“弟弟,姐姐带你回家。”
转头看向明镜,明楼完全没了往日的神采,血沿着指尖落下,就像是有意识一般,融入了汪曼春的身体。
被明镜和阿诚搀扶着走出大门,身后是剧烈的炸响,整个工厂轰然化作尘土,那也成了汪曼春的坟墓。
深色风衣让他们看不清明楼究竟伤的多重,还没到足够安全的地方,明楼不敢有半点松懈,努力让自己跟上两个人的脚步。
“阿诚,开车送大姐回家,这是命令。”
“你什么意思啊,你现在都这样了还逞什么能,阿诚,你不用听他的。”
努力保持着视线的清明,他们现在不是兄弟,而是上级和下级,阿诚死死咬住嘴唇也控制不住心里的颤抖。
“大姐,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戏还要演下去,您放心,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阿诚,带大姐走。”
“是,先生。”
汽车很快消失在地平线,胸口隐隐作痛,明楼脚步不快却是很稳,他不愧是一名优秀的特工,即使身处悬崖,依旧能表现得云淡风轻。
暮色沉沉,月光把影子甩在身后,这正如王天风所说,走上这条路,就注定不能回头,他必须咬牙走下去,只为那些牺牲能换来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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